一事未完

锦绣章·间章

前文见合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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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
三四月杏花开得正盛,帝都城外的云容山远眺望去,漫山芳菲、似彩云飘飘,如仙境一般美不胜收。

按照往年的惯例,今上下旨,于云容行宫举办杏花宴,邀众多进士于此一聚,共赏山河颜色,届时不仅有帝都高官贵爵携家眷到场,还有皇家贵子亲临,以彰显朝廷对未来栋梁的重视。

今年的杏花宴选在了三月初七,司天监看了日子,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。

靖国侯的第三子宋子胜是今年的榜眼郎,只是可惜三月三放榜的第三天就接了圣旨,远赴西北边境、抵御外敌去了。但今上特意吩咐了皇后,要着意暗示靖国侯夫人携自玉郡主按时赴杏花宴,宋子胜虽然人不能亲至,但家族尚在,这等场合自然有家族为他打理。

靖国侯府的婢女穿过垂花门,经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和精巧的院子,最后来到侯夫人徐氏居住的碧溪院,通禀道:“夫人,自玉郡主已经到府上了。”

簇拥在几个年轻姑娘中的徐氏闻言,放下手中的眉笔,笑道:“既然到了,还不快快迎入花厅?请郡主休息片刻,我收拾好仪容就过去了。”

“是。”婢女俯身轻轻退下。

“叔母,今儿这杏花宴,您好端端地带着她干嘛呀?”一名穿着藕色对襟衣裙的少女瘪了瘪嘴巴,撒娇道:“她纵使与三表哥定了亲事,那不也还没进靖国侯的门嘛。”

徐氏不语,只吩咐身旁的侍女,道:“今儿是为新科进士们办的宴席,又是在城郊行宫,珠钗不必过多,你把这红宝石镶金头面给换了吧,我看那对和田玉镂空刻白玉兰对簪不错,就用那个吧。”

“哎呀,叔母。”少女见徐氏不理,不由得扯了扯她的袖子,不满道:“她一个无权无势、空有名头的郡主,您何苦要给她这样的面子?还拿候府的荣耀去给她抬轿。”

徐氏抬了抬眼皮,也不看那少女,只眼神扫了其他两名少女一眼,轻飘飘地问道:“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?”

另外两名少女怯懦地对视一眼,不知道徐氏这话是什么用意,只得又齐齐望向那位藕色衣裙的少女。

那少女是徐氏母家二房的嫡次女,祖母、母亲又都是个护短的,自然被养得娇惯了一些,另外两个是庶女出身,在家本就不受重视,这次也不过是年龄差不多了,央着大房的出嫁女帮忙带去杏花宴,看是否能寻一个合适的亲事。

徐二小姐皱着眉看了自己的两个庶妹一眼,不耐烦道:“叔母问什么你们回答什么就是,看我做甚,要我帮你们回答吗?”

“算了。”徐氏挥了挥手,二房的那笔烂账她是懒得去管的,只是看了一眼徐二小姐,温声道:“自玉是今上亲自下旨封的正二品郡主娘娘,领的是正一品亲王的食邑,皇后娘娘每逢年节必有赏赐,太后娘娘每逢初一必有宣召,纵然她年幼失孤,家族不再,你猜猜,人家这一世的荣华你是否能望其项背?”

徐二小姐脸色一僵,其余婢女动作悄无声息,就连那两位庶小姐都把头埋的更低了。

徐氏这话说得可谓是绵里藏针,她笑吟吟轻声道:“全帝都城权贵都知道的事,为何就你如此天真?兰儿,你今天也是十六的年纪了,如此言语不当,日后嫁入夫家该如何相处?”

徐兰好半天才诺诺道:“我知道了,谢谢叔母与我说这些。”

“无妨,你到底是年轻了些,说不定早日订下一门亲事,会让你成熟一些。”徐氏思虑道,或许又是见徐兰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奇怪了起来,混合着期待与慌张的神色,又慢吞吞的接着道:“兰儿你放心,这次杏花宴,叔母一定会为你挑一个青年才俊。”

徐兰的脸色刷的就白了。

徐氏起身,笑吟吟道:“好了好了,你们在这陪我这个无趣的妇人聊天想必有颇多不自在,既然郡主到了,你们且去吧,我更完衣就去花厅寻你们。”

“是。”两位庶小姐不敢违抗徐氏的话,应了一声就跟着婢女出去了。唯独徐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徐氏轻轻扫了一眼,就再不敢多说什么,只得跟上出去了。

待三位小姐都离开院子后,徐氏这才嗤笑一声,“瞧见没有,蠢笨不堪、无才无德,就这样的女孩也想成为我儿的新妇?痴心妄想。”

李妈妈为徐氏奉上新茶,轻声道:“夫人莫要动气,无论二房如何算计,大公子的婚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在前,您只要咬死不同意,还怕他们吗?”

徐氏冷笑一声,狠声道:“那是自然。你还不知道二房是个什么货色吗?从那出来的女娘,就是死外边也别想进候府的门。今儿我就给徐兰好好挑一个夫婿,若是他们肯见好就收,那自然还能维持面上的和善,若还是执迷不悟,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。”

李妈妈服侍徐氏更换好一身青色的襦裙长衫,披好了肩帛,“说起来,也不知道为什么今上为何会给三公子赐婚。如今家里大公子、二公子都还未定亲,实在是不合规矩。”

这事徐氏倒是看得开,“规矩都是死的,如今今上亲自给三公子赐了婚,倒是省了我的功夫,反正婚礼是由内庭筹备,与我无关。倒是可以给我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,仔细筹谋我儿的婚事,这才是重中之重。”

“夫人想得周到。”李妈妈道。

徐氏长舒一口浊气,“如今三公子远赴西北,想来就是有功名傍身,日后也是走武官的路子。无妨,反正我与他互相看不顺眼,他迟早会分府出去,从那以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了。不错,着实是不错。”


二、

花厅之内,自玉与两位庶小姐各自沉默,只刚才互通了名姓。

那两位小姐是从四品工部侍郎徐家的庶三、庶五女,高个穿黄裙的是三女,矮个清秀些的是五女,还有一位迟迟未到的,便是徐侍郎的嫡次女徐兰。

徐侍郎与如今嫁入靖国侯府的徐氏是堂兄妹,只是徐氏是大房,徐侍郎是二房。大房的当家人早逝,只有一位夫人和两位小姐,年长的那位嫁与了靖国侯做继室,年幼的那位入了荣郡王府做侧妃。

“我来的迟了,请郡主莫怪。”一个声音从花厅外传来,随后是一名藕色长裙少女走了进来,戴着金丝芙蓉花嵌宝石双钗,神色顾盼生辉,动作轻盈灵动,怪道眼光奇高,此等姿色不配一青年才俊委实可惜了。

“这位便是自玉郡主了吧。”徐兰依礼向她一福身,“我是工部徐侍郎家的二女。”

徐兰出去院子里走了一遭,被婢女劝着想通了一点,如今自玉郡主已经是板上钉钉要嫁宋子胜的,日后的妯娌现在何必得罪?故此自玉就算是再国色天香对自己也是没有威胁的,现在要紧的是叔母徐氏那边,得想个法子让她松口才行。

自玉今天穿了一身烟紫色的百褶裙,上衣则是用银线秀了飞鸟纹,胸前有一个和田玉雕刻的栀子花嵌粉珍珠的项圈,头上则戴了同样是和田玉的镶珍珠冠子。别的且不论,只是那个项圈实在是精致,和田玉不难找,但找一个能用和田玉雕琢整束栀子花、且如此栩栩如生的工匠却是难寻,还有那些圆润的粉珍珠,大的颗颗饱满、光华内敛温润,被做成了项圈的坠子,小的那几个却是光华夺目,被镶嵌在花瓣中央,作为花蕾,起画龙点睛之妙。

徐兰就是再不识货也知道这玩意价值不菲,不由得酸道:“郡主真是好福气,得宫里如此爱重,瞧瞧这项圈,做工如此精巧,想必是宫里的赏赐吧?”

自玉端茶地手一顿,只笑了笑,坦荡道:“徐小姐想多了,这并非是御赐之物,只是子胜公子好心,赠我如此物件,只是当他亲至杏花宴了。”

徐兰面上一僵,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大小姐,不晓得在面对一个地位高于自己且难以接近的女性时,该如何不留痕迹地打一个圆场,只得干巴巴道:“原来如此,没想到三表哥对你这么好啊。”这话一出连常年被徐兰压着的两位庶小姐都不由得尴尬了起来。

徐兰是个在家里被娇惯的大小姐,出身在遍地权贵的帝都不算高,自小又很是倾慕靖国侯府的大少爷,再加上靖国侯夫人对盯着自己儿子的蠢货们很是提防,故此徐兰就算有一个三品诰命的侯夫人叔母,也是没见过几个权贵家中的贵女,毫不客气地讲,自玉郡主就是她迄今为止见过地位最高的女人。

有人知道今上对屈轶亲王一脉视若无物,但那也只是几个简在帝心的重臣知道。看看今上这十几年做出的样子,糊弄一下九成的人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,没看见继后对她都很是和蔼可亲吗?


三、

“好孩子们,我来的迟了,你们可是待着无聊了?”靖国侯夫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裙,莲步轻移如亭亭玉立的荷花,带着盈盈笑意的脸蛋映衬着发髻间的白玉兰,很是清丽动人,怪道靖国侯当年为她一怒冲撞宗室,不合礼制也要娶她做正室。

徐氏轻轻叹息道:“我如今年华不再、人老珠黄,不往脸上铺上十层粉是不敢出门的,让你们等着急了吧?”

“叔母在说什么呀?”许是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,徐兰急急接话道:“您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呀,还是一样的漂亮。”

“你呀,嘴也太甜了。”徐氏故作亲昵地指了指徐兰,接着她转头看向自玉,寒暄道:“自从除夕宴陛下赐婚后,我与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呢。”

自玉应了一声,到底是未来的婆媳,徐氏既然问了,还是温温柔柔地解释道:“年前母妃身体不大好,我在护国寺发了愿,说若是开了春病情能有所好转,我就为佛祖亲抄五十份严华经送去,正因如此才出门少了些。”

徐氏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,温声道:“也是难为你了,有如此孝心,王妃娘娘必能得佛祖护佑,早日康复。只是近些日子帝都多雨,去护国寺的道路泥泞难行,你要小心才好。”

徐氏坐下还没一盏茶的功夫,不过略略说了几句话,就有外头的婆子进来禀告,说车马已经备好,贵人们随时可以启程了。

徐氏笑道:“这一聊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,今儿个可是大日子,贵人们也都会到场,咱们可不能迟到。现在就走吧,早些去看看。”

走出府邸,就见三辆马车列在门前,打头的是一辆八驾马车,长六丈、宽四丈、高四丈,尽刷了黑漆,只用金漆在窗边和车檐那描了祥云的纹样,在车檐下有一纯金令牌订在车门边,上书“屈轶亲王府”五个字。又有两辆六驾的马车排在后面,长四丈、宽两丈、高两丈,用的是名贵的乌木漆了红漆,车檐下还缀了金子造的亭台楼阁,玉做的令牌上写了“敕造靖国侯”这几个字,都说靖国侯前些年打仗打发了家,如此看来,谣言并非是平地而起。

盛元王朝看重礼教,不同的人家出行规格都是有严格的制式,只是今上不以权势镇压,平常日子只要王爷公侯们不是太过分的,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了。但是今日,是不输万寿节、年节的大日子,今上看得极重,若是有糊涂蛋真的犯了糊涂,就怕当即就没了明天了。

徐氏对自玉道:“依旧立法,还请郡主先行一步,我带着几个侄女在您后面。”

“好,那夫人我们到了行宫再聊。”自玉点点头,带着侍女往马车那边去了。

看着亲王府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,徐氏对三个侄女道:“你们三个跟着我坐一辆马车,我有事情要嘱咐你们。”


四、

“你们知道今儿我们是要去那吗?”徐氏突然这样问道。

徐兰不解,“叔母,您不是要带着我们去云容山,参加三年一次的进士宴吗?”

“你们既然明白,那就好说了。”徐氏敛了笑容,“我知道,你们出门前家中长辈必然是好好叮嘱了一番的。但今天我这个叔母托大,再多说几句,这进士宴历来就是盛元三宴之一,最受文官清流们重视,虽然女眷与他们接触不多,但你们都是官家小姐,族中父兄叔伯都是在朝为官的,你们今日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,明日族长就会让人来好好教教你的规矩。待会到了云容山,先跟着我去拜见各位皇子妃娘娘和王妃娘娘,记住,眼睛不要乱看,嘴巴不要乱说。”

“是。”三个小姐轻声应下。

徐兰咽了口口水,看着徐氏这样的疾言厉色,隐隐约约意识到,母亲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大胆,这不是上一次自己跟着母亲去的进士宴,山上山下或许是两个世界。

徐氏轻抿了一口茶水,继续道:“你们往年应该也是跟着母亲去过进士宴,如何?在山下的别院里玩的还开心吗?”

“叔母,那可好玩了。”徐兰到底是天真烂漫的年纪,不由得笑道:“地方大,风景好,又有各家的小姐在一块做伴,我都有些乐不思蜀呢。”

五小姐也大着胆子道:“还有戏班子、杂耍艺人,我还见过有西域来的的舞班子呢。”那天嫡母带着她们,不论私底下如何,为着面子也不好苛待自己名义上的儿女。

三小姐也跟着点头,都是爱玩的年纪,就是家里有什么烦心事,出去跑一跑,总能放下些,“我还记得有一年,状元郎领着各府的公子哥们与大儒们谈经论史,当真是意气风发。”

“是啊,进士宴就是要你们为他们庆贺的日子,都高兴起来也是合今上心意。”徐氏轻叹一声,又转而说道:“但那是以前的,不是今天的。今天你们要跟着我上山,去云容山上的行宫里去。那是进士宴的正席,贵人们都在哪儿,你们要高兴些,但也别高兴得过了头,做出些糊涂事情来。你们来得晚,我来不及好好教你们的规矩,我只能说几句要紧的,你们都要记好,知道吗?”

“今年今上下旨,由四皇子、五皇子、七皇子和八皇子来负责,这几位殿下里,除了皇后所出的八皇子外,都是已经成家了的。不算屈轶亲王府,帝都还有两位亲王、四位郡王和几位公侯伯爵家,都有夫人带了各家的小姐们,再加上平寿、福寿两位长公主,已出嫁的三公主,待字闺中的六公主、九公主、十公主,这都是宗室那边的贵人。还有朝中大臣们,两位丞相夫人、两位上将军夫人、六位尚书夫人,还有他们家里的老夫人们,这些都是有一品、二品诰命在身的大夫人。你们现在也来不及去认了,见着人来了,多行几个礼总不会让你掉层皮,明白吗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

三人心思各异,不论嫡庶,她们都是四品官员家的小姐出身,在以前连上山的资格都没有,今年侥幸得这么一个机会,下一次能不能再来看一次云容行宫的杏花,恐怕就看今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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